张婆子没有走,她受了伤,于是理所当然的留了下来,虽然没人瞧见过那小丫头的模样,也没人知晓她为何会受伤。  石娘问过两次,张婆子都推脱了过去,再要多问,她就捂着心口直喊疼,于是石娘也不能逼迫与她。  这受了伤的张婆子,只能日日躺在床榻上,莫说是伺候人了,反倒要人来伺候她。  春花过来送饭,石娘陪她说话,若让她一个人呆着,她便要叫嚷起来,无奈石娘只能过来陪她。  镇日里好吃好喝的哄着,宋如是又让春花熬煮了骨头汤过来,张婆子也照单全收,偶尔还会跟石娘说上两句笑话。  张婆子平素讲究,即便是躺在榻上,那头发也要梳得整整齐齐,茉莉花发油自然是不能少的。  她受了伤,使不出力气,所以梳头发的活计就交给了石娘,石娘梳了两次,反被张婆子嫌弃了两日,于是春花过来送早饭的时候就,便会捎带着帮张婆子梳头发。  这一日,起了风,春花提着食盒进了屋,瞧见张婆子坐在榻上,拿着绣棚,正低头做活。  春花急忙阻拦道:“张婆子你且歇着,需要什么尽管告诉奴婢。若是短了帕子荷包什么的,奴婢趁着晚上一两个时辰的功夫,也就得了。”  张婆子也不抬头,口中叹了口气,“奴家老了,趁着还能做些绣活,就赶紧帮帮娘子,不然等到哪一日被娘子嫌弃了,只怕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撵了奴家出去,待到那时,奴家岂不是叫天天不灵,叫地地不应。”  张婆子这话似乎另有所指,不过春花也不放在心上,只口中笑道:“张婆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,娘子最是心善。你瞧娘子今日特意嘱托了奴婢为你熬煮的燕窝粥。”  张婆子这才抬起头来,面上也带出了笑意,口中笑道:“如此多谢娘子还惦记着奴家这老婆子。”  “娘子自然一直惦记着您老人家。”春花端出燕窝粥,小心递给了张婆子,又去拿了桃木梳子为张婆子梳头。  她一面梳着,一面笑道:“张婆子你这一头长发倒是养得不错,又黑又亮还颇为顺滑,真真是羡煞旁人。”  张婆子小口喝着燕窝粥,口中不无得意的说道:“奴家年轻的时候,那头发就跟缎子一般,若是辫成两条大辫子,那可是又粗又长。”  “奴家那时候在村子里头走上一遭,偷看奴家的小伙子可不是一个两个。”  “村口有个杀猪的屠夫就经常躲在墙头上偷看奴家。”张婆子抿嘴一笑,语气之中带着少女的娇羞,“若是碰上奴家去买肉,那屠夫定然要多饶上二两给奴家。”  “还有村尾住着个药铺的伙计,奴家还记得他的名字叫做六郎。有一年夏天,他趁着奴家经过的时候,偷摸的给奴家塞了一包晒干的菊花。”  张婆子喝了一口燕窝粥,口中又说道:“那菊花泡在水里,又大又白又去火,奴家那一年夏天总是拿菊花泡水喝。”  “从水井里打了水上来,烧开之后,把水冲到大海碗里,那菊花先前还在碗底,之后就浮了上来,一点一点的舒展开来,就跟那九月里的菊花一模一样。那菊花水喝起来没什么味道,但是瞧起来真真好看。”  “那后来呢?”春花接口问道。  “后来六郎娶了六娘……”张婆子仰头喝完了燕窝粥,把空碗丢给春花,掏出帕

子抹着嘴巴,面上带着怅然,“还有那屠夫后来娶了个厉害婆娘,有次奴家去买肉的时候,屠夫偷偷摸摸饶了奴家一两猪肉,结果被那婆娘发现之后,当街对那屠夫又打又骂。”  张婆子叹了一口气,“从那以后,奴家再也没有去买过猪肉了,也再也没有经过药铺子。”  “张婆子你如今尚且风韵犹存,年轻的时候定然是个模样出挑的。”春花称赞道。  张婆子这才又高兴了起来,她一手拍着大腿,口中兴致勃勃的说道:“想当年,想要迎娶奴家的人险些踏破了门槛,不过奴家当时眼光也高,一般的人物奴家也瞧不上。”  “谁知这一转眼竟是这么多年过去了,奴家也没想到最后反倒是嫁给了个破道士……”  春花先前敷衍听着,听到道士一说,于是便接口问道:“张婆子你方才说你最后嫁给了道士?这道士还能娶亲吗?”  张婆子急忙捂住了嘴巴,她摇了摇头,眨巴了眨巴眼睛,这才从枕头下头摸出铜镜,对着镜子瞧了一眼,口中夸赞道:“还是春花姑娘的手巧,那石娘就是个野蛮的,头一日给奴家梳头就拽掉了奴家一把头发,若是再让她梳下去,只怕奴家早早就变成秃头了。”  “石娘性子急,倒也不是有心的。”春花掩口笑道。  “奴家也知道她就是那般火急火燎的性子……”张婆子收起了铜镜,口中又说道:“不过这女人家还是性子柔柔弱弱的好,让男人瞧见打心眼儿里觉得心疼,这便是女人似水的道理。”  “就跟那石娘一般,嗓门高力气又大,找到了郎中也是她的福气。谁知道她也是个不惜福的,镇日里没事找事。奴家若是郎中就纳个厉害的妾室,让她两人好生争斗,也好图个清净。”  “张婆子你这话错了。”春花纠正道:“话说这两虎相争,必有一伤,这一妻一妾,总要争出个高低来,到时候无论谁赢谁输,烦恼的都是郎中。”  张婆子不以为然道:“那是这妻妾手段不高,奴家先前村里头有个妾室,无论谁人瞧见了都要夸上一夸。”  “她模样周正,手脚又勤快,把那家里头收拾的井井有条。对那正妻也是没话说,那正妻不小心摔断了腿,那妾室可谓是端屎端尿,伺候的极为周全。”  “那正妻躺在床上,突然想吃饺子。这妾室二话没说就当了自己的银簪子,换了肉给那正妻做了一顿香喷喷的饺子。”  “那正妻躺得久了,心情不免烦躁,有意无意的刺她小妾两句,小妾也是照单全收,反倒是伺候的更加用心。”